目前的文字学已经证实,“卿、乡(鄉)、飨”,在甲骨文时期,是一个字。这是现代文字学在字形演变研究上的贡献。但是,很遗憾的是,现代文字学对这个字甲骨文字形的解读,则是错误的,是想当然的,是“望文生形”的。
一眼看去,这个字的两侧非常象相对而跪的两个人,现代人,就依据象形原理,咬定是两个人在一起吃饭,中间的结构也看起来很象一个火锅。
甲骨文是一套匠心独运、逻辑高度一致的符号系统。对于一个基本字形结构,在所有的字例中的含义是相同的、一致的。
同时,甲骨文还是一套“文以载道”的系统。这个“文”是指甲骨文的字形结构本身,每一个字的字形结构的设计,都是包含着道、传达着道的,最起码不会违背道。道是什么?道就是义理,《五经》义理。“义理”是什么?是中国历史和中国文化的最基本逻辑。
因此,在解读甲骨文字形时,就务必明白和遵守两个基本逻辑,一个是甲骨文自身内在的逻辑,一个是义理逻辑。任何的孤立而随意地望文生形的解读,都是对甲骨文的亵渎,也都是对甲骨文的无知。
遗憾的是,孤立而随意地望文生形的解读,却是过去的甲骨文被发现120年以来主流方法。这真是令人痛心疾首,痛心疾首。
今年是甲骨文被发现120周年,据说文字学界要搞大规模的庆祝活动。我觉得他们是没有资格,没有脸搞什么庆祝的。因为,就对字形含义的解读来说,过去120年的所谓甲骨文研究,都是在糟蹋和侮辱甲骨文。
为此,就甲骨文字形含义研究,我提出了一个“三通法”,是基本研究方法,也是对研究结果的基本评判标准。如果达不到三通的水准,你就是胡扯,你就没有资格研究甲骨文。甲骨文,尤其是甲骨文字形含义的解释,并不是随随便便阿狗阿猫都能碰的。
过去120年的甲骨文研究,都不过是阿狗阿猫式的研究。进入这个领域的人都是阿狗阿猫,得出的结论也是望文生形、盲人摸象。在当今学术界,最混乱无序、乌烟瘴气、垃圾充斥的领域,就是汉字字形含义解释领域,甲骨文字形含义解释领域。
“三通”就是:通义项、通字例、通义理。通义项是说,你对一个字的字形含义的解释,要对该字的所有义项都能解释的通,所有的义项都应该与这一解释有关联,有这一解释所引申、派生。但是,现代的甲骨文字形解释者,不要说通所有的义项了,他甚至压根就不考虑义项,而是直接看字形象什么,看到象个老鼠,就是这个字形是对老鼠的象形,看到象个猫,就说对猫的象形。
通字例是说,对于一个基本字形结构的解释,应该对以该结构为要件的所有字例的所有义项都能解释通。即以该结构为要件的所有字例的所有义项,应该都与这一结构有关联,由其所引申、派生。这一要求意味着,甲骨文字形含义的解释,是一个系统工程,是不可以仅仅对单个字进行孤立地解释。
当你在解读一个甲骨文字形含义时,你一定要清楚,这个字形包括哪些基本结构,而这些结构又分别在其他哪些字例中出现。你对同一结构的解释,必须对以此结构为要件的所有字例有效,不能只顾其一,而不顾其余。
通义理是说,你对任何字形含义的任何解释,一定不能违背中国文化、中国历史的基本逻辑,这个基本逻辑就是义理、《五经》义理。这也意味着,精通《五经》义理是解读甲骨文的基本资格。如果你连《五经四书》翻都没翻过,如果你对《五经四书》缺乏基本的认同,你就没有资格去解读甲骨文,你会一开口就错,你就是瞎胡扯,你就是在糟蹋甲骨文。原因很简单,甲骨文与《五经四书》是同一个系统,而且比《五经四书》还有纯正。
好,回到甲骨文卿。如果,你认为那是两个相对而跪的人,右边的那个人,就是“卩”,而“卩”则是甲骨文最重要的一个基本结构,是很多其他字例的要件,甚至包括“女”、“申”,而“女”也是一个基本结构,也很多其他字例的要件。如果,卩是一个跪着的人,所有包含着卩的字例,其中的卩也都是同一个跪着的人,而所有字例的所有义项也都与这个跪着的人有关。显然,这是不行的。
至于通义理,也是做不到。
依据“三通法”得出的结论是,甲骨文卿中很象两个相对跪着的人的结构,并非真的是跪着的人,而是一对结绳在对比时的摆放状态,其曲线象跪着的人,只不过是巧合罢了。
结绳是最原始形态的契约,但是在春秋之后,随着“礼崩乐坏”而在中国的中原地区迅速边缘化,以致最终消失。许慎在《说文解字》中,将汉字的起源与结绳联系起来,但是,许慎却又不知道汉字与结绳是如何联系的。
事实上,使得汉字与结绳的联系发生中断的,恰恰是许慎所持的另一个基本观点,即汉字的造字基础是象形。
事实上,甲骨文的造字基础不是象形,而是“象德-借符”。甲骨文所重视的并非外在的形,而是内在的德,即内在的属性、功能,并且用人性之德去类比物理之德,并以此为基本原理去造字。譬如我们前面介绍的“黄”,就是以大人之德,去类比光的属性,用大人符号去造黄这个字。
“借符”就是继承和借用契约符号。这里的契约是指结绳和书契这两种原始形态的契约,自文明伊始,直至西周,一直在中国盛行。结绳是一对绳子,书契是一对木片。结绳和书契的信息承载能力非常有限,因此,他们主要角色并非记录信息,而是作为契约符号而存在,即信用符号、信用凭据。
尽管结绳和书契是实物的、三维的,但是他们都是符号。结绳和书契的各种流程、状态也都被符号化了,被赋予了意义和内涵。这种符号化是在结绳和书契一产生就出现的,至甲骨文出现时,已有漫长的历史。从主体和根本上来说,甲骨文的字形结构就是对契约符号的直接借用。
明白了这一层,就明白了甲骨文与结绳的密切联系,与契约的密切联系。同时,也会明白甲骨文的重要价值所在:通过对结绳符号的继承,保留了结绳时代的思想和信息。
甲骨文卿中那看起来象两个相对而跪的人的结构,就是一对结绳在对比时的状态,而卩则是摆放在右边的右绳。
中间的部分则是与甲骨文“喜”相通,指代使得契约双方意见统一,在相互充分尊重的基础上达成共识,这个一般需要由作为契约中介的“大人”的帮助。也是很困难的一件事,因此甲骨文“艰”中也有这个结构。以后会专门解释。
卿、乡、飨,是这一甲骨文字形的三个义项,只是后来这三个字才独立出来。三个义项是对这一字形所描述的情形的三个侧重。
卿所侧重的,是中间的结构,即帮助契约双方达成共识,这是作为契约中介的大人的工作,卿就是大人。
乡所侧重的,则是两边的结绳符号所代表的结绳关系、契约关系,指代由契约关系所覆盖的地区。乡就是存在契约关系、契约秩序的地方。
飨是敬神,所侧重的是契约双方之间的态度:诚。这个字也意味着,当时的中国,是契约关系、结绳关系来看待人神关系的。人对待神,应该象对待契约关系中的对方一样,以诚相待。这就是三代时期最基本的祭祀原理:鬼神飨德。鬼神最好的祭品和食物是人的德。